万泰娱乐资讯

香港八卦杂志标题史:势利、捉奸与女性歧视

  1999年,我从湖南跑到广州,第一份工作,是在许晴的前男友刘波开的文化集团做一本电视娱乐杂志。第一天上班的时候,主任把我这个懵懂的小编辑往资料室一领,说,你先熟悉熟悉什么叫娱乐吧。

  于是,我看到一大叠印得桃红艳蓝的香港报纸。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个版讲一个香港富商的风流史——虽然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但我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整个版面除了登载赵姓富商的历任女友的照片之外,还活灵活现地描临了他对女人精刮抠门的各种趣事。于是,一个上午看得我乐不可支,从此永远记住了一句广东俗话叫“布甘长(像布那么长)”,从此,香港八卦杂志就以“赵生情史布甘长”这样俗气而到肉的标题让我领教了一番港式娱乐的方向。

  要过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香港人这种“抵死”“啜核”俗到贴地的Gossip是如何让人上瘾,它是贴着华人的灵魂长出来的通俗到极致的一种民间娱乐方式,某些时候,趋近下流,非常势利,但偶尔也有灵光一动的瞬间,刻薄又饱含讽刺——这不正是人性的一部分么。

  前几个月还六卡全美钻赠佳人,后几月就画风突离婚转移资产,女方说,我与阿吕一世不会复合,而男方则冷静而幽默地答道:我完全认同CALLY的说法,一个脏字没有,但险峻暗战已惊天动地,这种标题也是让人回味无穷。

  通常来说,一本娱乐八卦杂志,通常精准地代言了当地小市民的道德观与思想境界。

  前段时间,有一位十八线港姐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非著名富豪,《明报周刊》就出了一个封面标题叫“如何嫁个有钱人?”。而大陆这边一个出名的娱乐公众号发出惊叹:“8012年了,知名媒体还在研究如何嫁给有钱人?!”

  其实讲真,这已经是香港杂志里最中正平和的标题了,如果觉得这种标题都觉得落后,那长期看香港八卦杂志的女性主义者会气得中风,因为到处都是落后封建的女性观。

  对于媒体眼中女明星来说,过了30没嫁相当可怜(如上图中对张曼玉的描述),而嫁到人则称之为“上岸”,如果嫁给了有钱人,堪称最体面的归宿。

  单身男女有情事,对男人来说就是占便宜,“速食”“叹尽(叹在广东话是享受的意思)”,而女人则是吃亏,“快递上门”“欲火焚城”。

  小康家庭的美女嫁到富豪家,最重要的职责是生子。而在提到生子时,例必提到老公对于妻子的奖赏——注意,是居高临下的奖赏,后面的逻辑是男人会因为你生了孩子而赏赐物质,其物化意味不言而喻。

  2007年,在“争夺单身巨富”郭台铭的斗争里,媒体刻意把两位资深美女形容成竞争对手。

  “贱男”是香港八卦杂志出现得最多的一个词,通常大部分的受害者都是原配,所以香港杂志会习惯性地对原配表示同情,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淫妇是另一个火力攻击点,用的动词下流不堪,有游街示众这功效,有时甚至被迫的也被拉出来展示,满足大众的窥私欲,显示了媒体的嗜血性。

  2011年11月,1992年出生的香港女星陈嘉桓被两名香港演员——马德钟及陈浩民非礼,记者偷拍照片公开后,此事成为香港传媒焦点。2011年11月22日会召开记者会,然后报警。其时陈嘉桓刚满19岁。

  回过头来看,陈冠希与多名女性发生性关系,在私密、自愿、成人三原则下本无大碍,最多可以被指花心。但由于电脑修理导致私照意外曝光,陈冠希被千夫所指为罪魁祸首,只能“退出娱乐圈”才能平息民愤。但即使如此,“艳照门”女主角们的事业仍然大受影响。

  1990年代,社交名媛章小蕙因为炒楼而身负重债,更因私生活被媒体贴上“白虎精”标签。报纸上放的照片无一不是走光瞪眼奇丑无比。后来,窦文涛在节目中还曾为她说过几句公道话,说章小蕙很美,目光也温柔,只是媒体故意要把她最丑最难看的照片登出来。后来章在香港也呆不下去,去美国生活了。

  如果我们以人设来形容香港八卦娱乐杂志标题所构成的人,那就近乎是她 →→→→

  因为香港娱乐八卦杂志的从业多为女性,读者也多为女性,所以这些标题后面显示出来的人设可以说是非常典型的包租婆感,一个非常有道德感非常有战斗力反对一切奸夫淫妇誓要捉奸在床并游街示众的中年妇女的价值观,她们拥有强烈的维护家庭、维护父系权威的性格特性,对于敢于抛家弃子的渣男以及敢于破坏别人家庭的贱女持有最强烈的反感,也有严重的男女道德双标以及毫无边界的对别人生活的窥探。

  没有了祠堂,这些杂志代言的就是无形化的祠堂,是华人之间民间道德的审判所,而且最有趣的是,时间还维持在清朝。

  当然,与清代的女性观相对应的,香港的八卦杂志的整个人生观也是清代的,近乎于《增广贤文》里的世界,比如“万恶淫为首,百行孝当先”“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的中心思想,也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的慨叹,更重要的还有“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的佛系抚慰,有它们忠厚老实的一面,也有杀人不见血的一面。

  有时走在上环的街道里,你会有一种强烈的穿越感,像回到了清朝。不仅街道像,连说话做事的人也像。

  为什么是清朝呢?阿城有他的解释:“香港一八四零年由清朝租给英国,所以没有经历过辛亥革命,没有经历过历次政治运动,没有经历过无产阶级。中国习俗在保留上没有过重大冲击。中文偏紧,清朗,例如流行歌的词中极难见到‘的’字,律文中有时尚可见到‘尔等居民’。新界妇女听说还无继承权。可以设计自己的生活方式,有随四时运行帝力与我何有哉的民气,所以是清朝。”

  除了历史大势,另外当然还与之前的统治者英国人“华人治华”的策略有关。除了政府法庭由英国人控制,英国人多年以来都是华人中的乡绅去管理华人内部的事宜,一是因为一个港督,1000个英国公务员其实是没有办法去管理几百万华人的,反而不如让你们保持着自己的内在运作系统,导致我们现在看上去香港的华人们似乎还生活在清朝的道德体系当中。

  事实上也线年,九龙城寨拆迁的时候还有“清军”,你说才二三十年时间要没有一点清朝生活的影子怎么可能?

  香港电影《五亿探长雷洛传》中,雷洛的初恋情人阿霞(邱淑贞饰演)带着儿子来找他,雷诺与妻子阿嫦商量后准备纳阿霞为妾,此时,港英政府宣布废除大清律例,执行一夫一妻制,阿霞无奈 之下,带着儿子远走他乡。

  。但是,也许正是这些停留在清代的伦理观性别观,造就了现在香港小市民的生活状态:相对稳定,相对保守,一方面提倡温良恭俭让,一方面痛打奸夫淫妇,从某种程度上保证了香港小市民阶层的最高人生理想“最要紧一家人齐齐整整坐下来吃饭”。

  再过十年,随着全球化的进程,香港的娱乐媒体也许再不会出现这样拥有极端落后性别观的标题了,当然,那也同时意味着,在海外孤悬了二百年的清代民风华人族群的彻底的湮灭。

  曾经在这个城市浸淫过数个春秋的张氏爱玲姐姐曾经写下过这样的名句,似乎可以为此事做注:

  “时代的火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却只顾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